空咖啡罐放到桌子上的声音空洞而清脆，常思南数着数，这是，三个小时内的第六罐。
但是没用，困得要死。
他回头看了眼躺在沙发上的北北，她已经睡熟了。灯关着不是因为要睡觉了，只是因为他们现在在家，根本不敢开灯。本来是两人保姆的特蕾莎也在今天进行着每周例行的机体检查，因为她本来就是超出使用年限近两年的机器人，就算是特蕾莎本人也会为了保证身体能力而要求检查的。
偏偏是这种时候么……
常思南看向窗外。
大街上时不时地会传来玻璃被砸碎的声音，之后是断断续续的枪声，绝对不是人发出的尖叫，爆炸声，引擎仓促发动的声音。
还有哭声。
破碎的哭声。
常思南走向窗边，他觉得这样可以让自己清醒些。现在是凌晨三点，距离业魔的大规模入侵开始，已经过去了约莫六小时的时间——他想象着，当那些嗜血的，饥饿到极点的怪物突然出现在商店街和学校操场上时，人们各自奔命，被压倒在地后撕扯殆尽。连悲鸣，都没有完整发出的机会。
就像猎物一样。
因为有着一般野兽之上的智能，城市电网已经被业魔尽数破坏。房间中的备用电源已经全部用来维持门和窗户的磁力封锁，这也是他不打算开灯的原因之一。下方的街道上早已变得空空荡荡，紧急事态照明用的绿色强光照亮了每一个角落——业魔燃烧一般的代谢水平决定了他们的不喜光性，让他们善于运用阴影。
常念北翻了个身：
“思南，姐姐在这里呢……”
他转过身，看到常念北已经滚到了沙发的边缘，被子被滚到了地上，和枕头一起。她墨色的长发被窗外射入的微弱绿光笼罩着。
“这个，笨蛋。”
他走了过去，手搭在北北肩上小心地帮她把身体翻了过去。但她当时只穿了一件睡衣，比常思南自己大了三岁的胸部，晃得，很厉害。
貌，貌似很软。
他有一瞬忘了自己的名字，灼烧感窜上耳根。他将眼神避开，将枕头捡了起来，托起她的脑袋把枕头放到了下面。而后将被子托起，像是盖上层羽毛一般将盖在了北北身上。
她没穿袜子。
常思南注意到自己在室内虽然穿着校服，室内温度倒也不算低。但因为北北感受不到脚的温度，就算着凉了也不会知道所以要帮她盖上被子，他想，对，绝对不是她脚很好看，绝对不是。
和料想一样，北北的脚凉的很。由于平时总是利用轮椅代步，她的脚不想自己的那双臭脚那般结满了犀牛皮一样的茧子，白皙的皮肤柔软光滑像是缎子，小巧的指头顺从地弯曲着。他试着拨动了下右脚的大拇指，安心了——关节仍然很灵活，看来是每天认真地进行过康复锻炼了。
有点凉呢。
常思南有些迟疑的，将手握在了两只脚上——可能是因为功能失去后就被身体舍弃了，她的双脚生长的格外缓慢，用两只手就可以完全的覆盖。常思南感受着自己的体温顺着双手传递到她的脚上，一点一点地，像是淌过指间的水流。
尽管，她感受不到吧。
手指和脚掌之间的温差已经感受不到了，常思南将被子抻长了些将脚裹住，站起身来一阵眩晕——可能是蹲了太久的缘故，血压有些低了。
他从柜子中拿了一块纯巧克力，将包装撕开后整块的扔进了嘴里，用舌头把它按在上颌上摩擦着。熟悉的苦涩感，和糖份一起在口腔内扩散。
广播仍然在继续。
“局势已经得到了控制，城市北部包围圈正在逐渐减小……预计在两个小时后完成对城市内所有可活动业魔个体的清除，限行令将由一级下调至四级，即不保证意外阶段……当日会进行全境内神谕素普查，请市民保持空腹状态，同时注意避免饮入非净化水源……”
“不保证意外，么？”
广播的喧闹停止了。
“诶……弟你还没睡啊。”
常念北有些不稳的从沙发上坐起，没有双腿的辅助她只能借助两臂来支撑身体，像这样普通的动作对她来讲也会很辛苦。
“军队这次遇到麻烦了貌似。业魔群已经侵入到住民区了，咱俩总得有一个醒着吧。”
“弟辛苦了。姐陪你吧。”
“快睡觉。”
常念北注意到了桌子上的咖啡罐子，她的眉头皱了起来。
“你怎么，又喝了这么多——医生不是不让你摄入咖啡因吗？咱们两个都对咖啡因过敏啊。我摸下你心跳。”
她把手伸到了半空中。
“没事的，我，我觉得还好……”
咚，咚，咚，咚……
心跳声变得清晰了。
咚，咚，咚，咚……
心脏原来跳的这么厉害。
像是要撞开门牙一般。
毫不顺从……要摆脱束缚
“诶——？”
怎么突然，就，就……
——————
从膝枕上醒来的时候，阳光已经照破了云层。绿色的应急照明已经关上了，街道上一片死寂。看不到北北姐的脸，她正在读那本蓝色的笔记本。
“姐，你没哭吧。”
“没有。接着睡你的。”
“我睡不着了——”
常思南刚想起身，被北北牢牢的按在了大腿上，笔记本硬硬的书脊狠狠地砸在了自己鼻梁上——他有一瞬以为是压路机落了下来，那份怪力，也算是一种功能残疾代偿么？
“要，要死掉了。”
笔记本被移开，她果然撒了个谎，眼角的泪痕都没擦干净。估计是在自己醒来的时候才拿起的笔记本吧。她有些赌气的看着思南，他将身子直了起来。
“我睡了多久？”
“现在已经八点了，四个小时吧。”
“那足够了，”常思南从沙发上离开，说“你今天状态怎么样？”
“还好，我还记得第三级的人际关系，今天要做的事情也记得一清二楚。诶，家里口罩还有多少？”
“该买新的了。我去做饭。”
常念北突然笑的很开心，诶，看来是饿的不行了。平时一般是六点吃饭的。
“最喜欢弟弟啦——”
常思南走进厨房，家里的食物没剩多少了。冰箱里有面包，鸡蛋和牛奶，还有两个不太新鲜的西红柿——叶柄处的橙色纹路很明显，是神谕素栽培种。
“这个，不能吃啊。”
他将手伸向了菜刀。要用它来切面包的——手有些软，菜刀从手中脱落，掉向了自己的右脚。他慌忙躲开，菜刀砸在地板上，发出了巨大的响声。瓷砖碎了一角。
“思南？怎么了？”
“没事……”
有人开始拍门。
沉重地拍着门，节奏单一而缓慢。他拍到了门铃上，响起了贝多芬的《致爱丽丝》。8-bits的模糊钢琴声响起。拍门声顿了半秒。
随即被吼声吞噬。
狂怒的吼声。
“……业魔。”
常思南的瞳孔瞬间发散，他的视野中浮现出了过去时间内见过的惨像——它们灵活到吓人的关节，子弹勉强穿过的上皮，能和金属抗衡的骨骼，还有，那从胸口裂开的巨大阔口。追赶着弱小的人类，将其同化。
大概是被阳光驱逐至此的吧，它像是被无尽的火灾逼到大厦顶层的绝望者，天台的门却紧闭着。他不敢看向身后同伴的灰烬，火焰正一步步的逼近着自己，能感受到，表皮在燃烧了。它只能放声大吼，发疯一般拍打着磁力锁定的门。
合页处出现了裂缝。
肉体和金属的碰撞声中出现了黏腻的水声，大概是肢体已经在崩溃了——但撞击仍然在继续着，合页处的裂缝沿着七十年的老楼结构慢慢蔓延，灰烬从其中抖落。
汗水从思南额头上留下。
这种时候要是特蕾莎在的话……
“弟，快报警——”
“来不及的……”
常思南将菜刀紧紧的握在手里，等待着，等待着门崩毁的那一刻。
出现了重复的拍打声，门外的业魔，不止一个。常思南小心的走到门边，将眼睛凑到瞭望口上向外看去——几乎是同时，肌肉遒结的巨大手臂将门前的业魔按到了墙上，不，准确的说是利用墙壁，将那头颅碾了个粉碎。另外一只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危机，他的手在挥过来的途中便被肘部的骨刃切断，正疑惑着拍击落空的原因，约莫半米的巨大嘴巴从他身后张开，将上半身囫囵吞下。
怪物胯骨以下的部分跪倒在地，橙色的血液汩汩流出，将楼道覆盖。楼道恢复到寂静，施暴者却迟迟不进行下一步行动，只能看到它的肋骨上肌肉线条分明，洗练的双腿有着四足动物的关节结构，几乎要拖到地上的双臂应该能轻松的将人体掷出吧。常思南屏住呼吸，静静地看着外侧。
出现了一个少年。
他的穿着精致的藏蓝色燕尾服，狼一样的绿色眸子微笑着看着自己——像是能透过那个小小的瞭望口，看到门后的自己。他用悦耳的声音说道：
“不好意思让您受惊了，但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。请让我介绍，这位，是我的哥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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